非常高興有機會與大家談談對於清華通識教育的想法。

  過去擔任共教會主委,即與當時的沈宗瑞主任和老師們有過許多討論。「通識教育」談起來是可以無邊無際的,可以從「究天人之際」以至某一門課的操作方式。所以我們如何談論這個議題呢?我覺得可以從清華的實務面出發,來看怎麼推動比較適當。當然,除了方式適當之外,理念層面也是需要思考的,因此依循這樣的脈絡,就「通識教育傳統的人文理想」、「當代的價值」、「在地(清華)的實踐」三方面談談。

  關於通識教育的傳統人文理想不多加闡述,在座各位都認同liberal arts所代表亙古彌新之價值,越重要的大學越重視此一理想與實踐。然而值得一提的是,為何此一理想在台灣難以實踐,其中可能的原因是開發中國家大多於富國強兵背景中發展大學教育,即便清華有為期不短的校史,但一如交通大學以建鐵路開始,清華大學建校初始所涵納的liberal arts觀念,在歷史發展洪流中,很快地轉變成大規模實用傾向的高等教育,更由於台灣近幾十年高等教育與經建發展、社會發展結合,時至今日,此一實用觀念仍備受重視。因此不易如同西方傳統有名大學,得以從悠久歷史的長遠發展中,醞釀成長出核心教育。台灣的大學處境是從外部的應用價值,回溯到希望建立共同的核心價值,體認到此一核心價值對於發展外部應用導向教育仍然具有重大的價值。如此經過反省、追溯,從困而知之的經驗中有所理解與追尋,是由外向內的探求過程。當外在架構與學術傳統已然成形的狀況下,此一發掘與建立過程相對艱辛,加以考量現有成員價值理念、校內資源分配等問題,從而影響到員額分布的問題(此點於第三點闡述)。簡而言之,清華現有的師資成員,除少部分外,大多在缺乏良好通識教育的大學中完成大學教育,因此對於通識教育的理念多為自行摸索或是機緣相識,少有因經歷良好薰陶過程而能查知如何進行通識教育者。

  因此,在面臨以應用價值為導向的高教環境,與缺乏良好通識教育薰陶成長的師資成員的背景情境之中,進行通識教育之理念探討、規劃與推動,將如五個和尚念出七本經,難以收斂與凝聚共識,是台灣的大學所面臨的共同困境。但仍希望於此困境之中持續辯證,讓傳統人文理想仍能於當代展現其價值,誠如所常引用「周雖舊邦,其命維新」為勉,我於擔任共教會主委時引用,當時已體認共同教育/通識教育是歷久彌新且其命維新。

  希望能從兩個面向彰顯通識教育在此一大學情境下的當代價值,其一是高科技來自人性。許多成功產業與產品均強調人文內涵與生活經驗,傳統製造業以生產效率與價格優勢為產業發展導向之局勢已減弱,而真正獲得產業發展果實的國家,其產業與產品充滿人文內涵與社會意涵。因此,當大學訓練科技人與產業工程師,特別是高端產業,如不能賦予足夠的人文與社會認知,其視野與想像會是貧乏的,而所從事之產業與產品之附加價值,成長空間是有限的。在目前的社會情境、現有師資與對於社會大眾的說服溝通上,這也許可以是一論述方式。現實面所汲汲營營追求的東西,如果沒有現在講的通識教育內涵做高端的加值,其效益是有限的。這是我們設法要呈現的正面價值。

  第二個面向,富國強兵的領域多為理工。在清華,理和工兩領域發展出四個學院,人文與社會兩領域濃縮為一個學院,領域相當不平衡,這便是開發中國家的大學發展所面臨的情況,無法一步到位地發展為完整均衡的大學。因此,能提供的領域與給學生的教育面向是不完整的,故而發展出共同科與通識教育中心的設置,並存在著實體化與虛級化間爭執不休的問題。其主因即是沒有完整領域之師資,而需設法補強。如何安置這些師資呢?如果把這些補強領域不完整的師資個別採取集中方式,也確實會與其他學術單位產生運作文化與方式不完全一致的困難,這些現象均反映了大學的不完整性,而通識教育的推動,確實是對於偏枯或偏榮的大學教育領域有重大的補充作用。

  當然,反駁意見會說專業教育學得好好的,何必需要通識教育補充?而可以回應的要點除了前述的人文加值性,第二便是平行互通性,因為多元的組合、匯通,也能產生加值效果。目前社會亦以跨領域學習為趨勢,可知多面向知識與教育確實在現實面產生加值效果,比如工學院學生選擇藝術或法律為輔系或雙主修,則其產生的意義與嶄新的價值,並非傳統的產業所能夠想像。如同兩河匯流之處水草最豐茂、生態最豐富,能產生不同的物種與新穎的生態。可以驗證多元的學習組合,是培養多元、獨特人才最容易的方式,以此能說明通識教育的當代價值。

  上述傳統人文理想與當代價值二點較為理念性,但確實需先有理念的認同與說服,方可能完成實踐,因為實踐是需要資源的,而資源的分配是共識基礎上的決定。清華的在地實踐,已就現有的條件發展至相當不容易的狀態,其具體成果之一是核心通識。另外還可以精進的是教師合聘制度與學院參與。

  建立核心通識是一個兩極擺盪的過程。早期的共同科目(如中國通史)堪稱完全的核心(必修)通識,後隨社會多元發展、政策鬆綁,通識課程因各種領域參與發展,結構規劃趨於鬆散(如寶石鑑定、寵物飼養等課程),因此教育界再度呼籲通識課程應經嚴謹規劃,彰顯其核心價值,所以有核心通識課程之發展,此為核心通識之發展脈絡與變遷。而就實務面可察覺,核心通識是大學可欲與可做之間的某種妥協。因核心通識需配置較高比例的自有師資,選修通識自有師資比率較低。舉例來說:清華專業學院系所課程之自有師資均達80%,部分甚至達到90%,兼任師資比例則約只有10%。而通識課程自有師資比例總則相對低了許多(核心通識投入較多約可達60~70%,通識選修則更低),與專業學院對於專業課程之重視與投注的師資比例無法相提並論,反映了大量的課程需求與所能配置的師資比例失衡。

  討論核心通識,一方面是師資配置,一方面是課程規劃。就個人觀點而言,寧可強調師資面,因課程之討論是多元的、均能言之成理,人言人殊。因此,與其於課程領域規劃進行無休止的討論與修正,其實更應關注的是師資和人。我始終相信「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如果能有良好且足夠的自有師資,則課程規劃便容易相應實踐,如師資不足,即便有一流課程規劃,也難以發揮效果。因此我認為師資的強化遠重於課程的爭辯,故此希望能多談一點在地實踐的師資配置問題。

  由於專業教育與通識教育的師資配置是零和遊戲,如果不能讓專業學院系所察知通識教育的價值且開始試圖承擔,其師資分配之爭,勝負可想而知。如以通識學分佔大學部畢業學分約1/7,考量大學部學生佔清華學生半數1/2,與教師研究教學各1/2之概念進行計算,則應有1/28之師資投注於通識教育,依清華現有六百多位專任教師為基準,則通識中心應有二十多位專任師資,方能達致師資分配的合理性,以有效支持大學部通識課程。清華規劃了20個通識學分,若未能有相對應的師資投入,無怪乎讓人質疑課程灌水、學分營養。通識課程之本校自有師資不足,這當然是學校的責任。為突破專業教育與通識教育師資相互競合的困境,需要創造新的機制,設法降低犧牲並加大互利交集,故而有「合聘制度」之發展。

  「合聘制度」是指教師專業社群與研究工作放在專業學院,而對於通識教育的教學義務歸於通識教育中心,如此雖然會增加聘任或教師評量的複雜度,但這是目前對於發展充分通識教育師資的最適當做法。若一位合聘師資以0.5人計,則以通識教育中心現有十多位專任師資來看,尚需要二十多位校內合聘師資,方能達到合理的師資配置。然而,要聘任雙方所合意的師資實非易事,其專業研究需符合專業系所的學術領域需求,且具備通識教育熱忱與教學能力,坦白說這樣的師資相當稀有,然而這仍是值得發展的重要模式。由兩個學術單位共同推舉的聘任案,當然應給予較為優先的排序,這是我個人的想法,也希望此一做法能發揮效果。

  一位教師合聘在兩個單位,可能引發的義務與評量等等各種運作問題相對複雜。然而,學術研產講求打破領域,已不僅是通識教育師資存在這種交叉單位的狀況,大學部跨領域教學,乃至於研究所、博士班的跨領域學位授予等,此類壓力與變化的趨勢越來越強,因此除了通識教育合聘師資面臨跨單位合作,各院亦遲早要擺脫單一師資單一單位師資的作法,以因應師資跨領域的模式與局面,此乃一流大學應該要能自行做好的調整,也是清華目前希望「捨硬求軟」,發展好的一流大學所應有的軟體,所需面對的其中一件事情。

  「合聘制度」之外,「學院參與」為平行措施。希望以院學生數為基準,計算該院應提供之通識課程支援義務和師資參與配額,亦可由該院提供相應的經費交由教務處辦理。各學院應了解其通識教育義務與應提供之服務課程,並積極發掘具有通識教育熱忱與教學能力之師資,以強化通識師資陣容。

  希望透過「合聘制度」與「學院參與」之運作,得以相當程度地補強通識教育自有師資。當通識教育自有師資強化到一定程度,我們才能負責任地表示,達到課程規劃的預期效益。以上為個人對於清華通識教育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