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藝術不再只是個「花瓶」
自二十年前投入藝術史專業領域以來,不管是在早期求學的階段,還是爾後晉身為學者及人師,我發現自己常常必須面對來自周遭親友乃至其他學門的兩個問題,一是「學藝術有什麼用?」另一則是「要怎樣才能懂藝術?」在我看來,這兩個問題不單單只是外界人士自承對藝術所知有限的一種個人表白而已,其實更可以視作是一般社會對藝術抱持的兩大質疑。換言之,迄今仍有不少人既不認為藝術具備實用性,也頗懷疑藝術和審美經驗是一種能夠以理性客觀之法來解析或傳授的知識。當然,這並不代表他們想全盤否定藝術存在的價值與意義,只是對他們來說,藝術即使可以有益於社會或人生,其功能充其量也不過是作為一種美化環境的優雅裝飾,或是一種舒緩現實生活壓力的休閒娛樂。而就在此種社會遍存的刻板印象下,藝術遂不免淪為一養眼悅目卻毫無用處而又難以理喻的「花瓶」角色,不被認為值得嚴肅認真對待。無庸諱言,目前清大校園中對藝術深感興趣的學子雖然與日俱增,但帶著上述社會成見或預設立場來修課的依然佔不小的比例。因此,如何扭轉藝術長期被賦予的花瓶形象,並讓同學見識到它真正的實力和潛能,就成了我在通識教學上第一個必須突破的關卡。
把藝術當成一種可以分析解讀的「視覺語言」體系
要如何才能讓同學們不再把藝術當成花瓶看?甚至進一步促使那些原本就對藝術缺乏興趣或天賦的同學也願意花功夫來瞭解藝術呢?我認為最有效的方法便是鼓勵大家將藝術當成一種視覺性的語言系統來學習並解讀,等於是在文字語言之外,多具備一項非文字性的語言能力。雖然語言學習能力人人不同,但語言既是溝通表達和傳遞知識的工具,鮮有人會否定它的重要性和實用性。因此,除了本土母語,我們從小到大也不斷被要求應多學外語,以期能開拓與國內外社會各界交流的坦途。而視覺語言固然與文字語言有別,卻也是一種傳情表意和溝通交流的工具,且在西方先進國家的義務教育中早已成為常備的訓練項目之一。可惜台灣的學校教育向來偏重文字語言的學習與文本資訊的解讀,以致一般學生對視覺語言系統相對陌生,一遇圖像之類的視覺性材料便覺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分析解讀才是,最後只好憑直覺來應對。可說在校園之中,「文盲」或許早已不存在,而「圖盲」則恐怕不在少數。
這個一般人不熟悉的視覺語言是指什麼呢?簡單舉例來說,我們或許可以把一幅畫想像成一篇詩歌、散文或小說,而構成這幅畫的種種視覺元素,包括點、線、塊面、形狀、色彩、色調、動勢、立體感、明暗光影、空間透視、構圖安排、母題形象及媒材質料等,則都可以看作是藝術家用來敘事或表達特定情感思想的字彙或語句,只要能掌握這些視覺字彙的意思及語法規則,自然就容易讀懂全圖的內容意旨。事實上,此種將藝術作品中各項視覺元素當成語彙或符碼來分析解讀的取徑,正是藝術史學最核心的基礎研究方法之一,亦即所謂的「視覺分析」法。且此法的應用範圍十分廣泛,莫說是藝術品,即連日常生活中隨處可見的視覺性材料如大眾媒體影像、宣傳海報、商品設計、插圖漫畫等也能適用。因此,同學們縱使不常接觸陳列在博物館、美術館中的藝術,但身處在當今這個視覺媒體及影像爆炸的時代,若能活用這套分析方法,還是可以把它當作一項判讀生活周遭視覺性符號或訊息的利器。
利用不同藝術典範之間的比較來突顯視覺語系的多元歧異性
然而,在把藝術當成視覺語言來解讀的過程中,我也擔心同學會誤以為這些語言是可以放諸四海而皆準的。其實就如同文字和口語一般,視覺語言雖有延續性或共通處,但也大多會因時因地而異,既有古今新舊之別、國界地域之分,亦有文言雅正和白話俚俗的區隔。由於全球各地從古至今的存世藝術品浩如煙海,絕不可能在有限的授課時間內一一討論,所以我傾向將它們歸納成幾種可以相互對照的「視覺語系」,如西方式與東方式、傳統古典派與現代前衛派、具象式與抽象式、菁英雅緻型與通俗大眾型等,幫助同學在腦海中建立一個較清晰的視覺語言分類架構。有了這個分類架構之後,同學就比較容易替樣貌紛繁的個別藝術品找到確切的定位。同時我也會從每一個類型中選出經典代表作作為實例,針對其視覺形式的特徵及傳情表意的手法進行具體分析,並拿不同時代的同類型作品或同一時代不同類型的作品來作比較,藉此對照出彼此相通或互異之處。同學除了可從中認識到同一時代平行並存的相異視覺語系,還可以觀察同一語系在不同時空下的變化。讓同學既能概覽人類視覺語言的多元性,也能一窺其在時間縱軸上的發展演變大勢。